從表揚鄉賢到漢宋門戶:明清學術思潮與鄭樵接收史之剖析
作者:向燕南
來源:《貴州社會科學》2019年第4期
時間: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己亥十一月廿五日辛卯
耶穌2019年12月20日
內容撮要:從接收的視角剖析南宋史家鄭樵在明清時期的抽像,明顯受著分歧地區、分歧歷史時期,以及分歧學術思潮與學術宗奉的影響。明代力圖扭轉鄭樵在《宋史·鄭樵傳》中消極抽像的盡力,始于中期開始的處所史敘述中表揚鄉賢的活動。此后晚明努力于經世致用的實學風起,直接影響了士人對于鄭樵的接收與評價。由明進清,學術思潮丕變,倡考據的漢學風起,與重義理的宋學相頡頏,受漢宋學術門戶影響,對鄭樵的接收與評價,遂又幾多染上了漢、宋學之爭的底色。清中后期調和漢宋學術思潮起,表現在對鄭樵的接收上亦有所變化。與此同時,從統治者的立場出發,清廷決心堅持超出漢宋門戶的態度,也在鄭樵的接收上表現得相對中性,并影響官修史籍及科考對鄭樵學術的取向。此外,影響清代鄭樵接收的地區原因也值得留意。
關鍵詞:鄭樵 接收史 明清時期 學術思潮
作者簡介:向燕南,北京師范年夜學歷史學院傳授,博士生導師,重要研討標的目的:史學理論與史學史。
基金項目:中心高校基礎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資助、北京師范年夜學自立科研基金項目“鄭樵學術接收史:南宋至20世紀後期史學批評中的鄭樵研討”(SKZZY2015039)。
學術經典,以及經典作者的厘選與評價,往往會隨著時代評判標準的改變而變化,進而導致學術史的認知與書寫的變化。一部學術史,若轉換視角,也可看作是分歧時代讀者對于經典的接收史。20世紀初,顧頡剛師長教師曾在其《鄭樵甜心花園傳》中頗為不服地感歎包養網評價道:包養條件“從他的當世,直到清代的中葉,他一貫擔負了不良的聲看。”①但是揆之史實,起碼是揆之明清五百來年的史實,工作并不是這般簡單。事實上,明清兩代的學者,對于鄭樵學術的評價,正反兩方面的意見都不少。而透過這些正面及背面的評價,剛好提醒出明清兩代學者接收鄭樵學術背后分歧的時代學術思潮,以及分歧學者的個人好惡與對思潮的分歧取向。于是,一部明清學者的鄭樵接收史,也從一個側面提醒了明清學術史展開的一些底色。
一、從表揚鄉賢到宣傳實學:明代接收鄭樵的基礎進路
對于鄭樵的學術,元末編修的《宋史》雖然評價不高,但在社會上,元代學者對鄭樵的評價,積極的意見還是不少,例如歐陽玄在為金代蔡珪《補正水經》所作序中即稱:“余觀正父之博洽多識,其見于它包養網ppt著作者,蓋有劉原父、鄭漁仲之風,中州士之巨頭也”。②這里。歐陽玄稱頌蔡珪著作淵博,有宋學者劉敞、鄭樵之風。此外,元代研討《詩經》的學者梁益也說,鄭樵“品德高邵,學博而雅,年夜儒也”,③所“作《詩辨妄》六卷,詩經之旨年夜明,迨晦庵朱子而年夜定矣”。④並且還說:“古今言河者,夾漈鄭漁仲最詳”云。⑤
進明,由于鄭樵的學術幾乎觸及經史、文字小學、金石目錄等古典學術的各個方面,所以單就某些具體的學術面向來說,仍有不少的學者對鄭樵持確定的態度。如宋濂即極力推重《通志》中的《氏族略》:“嗟夫!氏族之學,古昔所甚重。浹漈鄭漁仲著為《通志》,此中包養意思二十略,唯《氏族》最備然。”⑥只需簡單檢索,就會發現,明代一些號稱博學的學者,如丘濬、楊慎、唐順之、王世貞、王樵、焦竑、朱睦、胡應麟、刑云路、張自烈、章潢、李時珍等等,都在本身著作的相關部門,或征引或評議鄭樵某些學術觀點,可見鄭樵學術,在明代還是有相當的影響。但總的來說,在社會整體“束書不觀”、反智氛圍濃重的明代,鄭樵及其學術的命運可想而知,除了少數學者就具體學術的征引或包養條件評議外,真正關注鄭樵及其《通志》的人并未幾。
明代對鄭樵的周全關注與接收,最先啟動于處所表揚先賢活動。《四庫全書總目》曾評議道:“蓋夸飾土風,標榜鄉賢,乃明地志之陋習。”⑦其實標榜鄉賢也是處所史的通病,各時代莫不濡染此疵。只是到了明代中后期,隨著處所史撰述漸進佳境,撰述繁富,此風也就天然地熾熱了起來。對鄭樵抽像的再塑,恰是從處所史標榜鄉賢的風氣中開啟。通過對這些處所史記述鄭樵的文字,我們可以看到,明人對于鄭樵的接收和再塑,經過了一個怎樣的歷程。
現存最早最周全正面敘述鄭樵事跡的處所史,以周華所纂《游洋志》最詳。⑧其卷四《儒林傳·宋·鄭樵》不僅記載鄭樵卒時,“海內之士,知與不知,皆為憐惜。太學生三百人為文以祭,歸正之人感師長教師之德,莫不吝哭之”。並且頌之曰:“師長教師之學,無所欠亨,奮乎百世之下,卓然以立言為平易近為己任,不單如世之所謂博洽罷了。”尤言鄭樵說:“師長教師標表獨立,節行尤高,不汲汲于勢利。居鄉或累歲不詣郡邑,門人束脩一無所受。晚得祠祿,盡以為筆札。費詔以官給,未嘗討取也。于人不茍合,而好賢則篤,見寸善推譽如不及。”⑨似有興趣以事實駁《宋史》所謂鄭樵“獨切切于仕進”說。
《游洋志》后,成化二十一年(1485),有鎮守太監陳道,力邀正在莆田家中丁憂的南京年夜理寺評事黃仲昭纂修福建省志。這就是現存最早的福建省志《八閩通志》。這部省志對鄭樵是這樣記述的:“鄭樵字漁仲,厚之從弟,隱居夾漈山,博學強記,搜奇訪古。遇躲書家必借留讀,盡乃往。過目不忘,為經旨禮樂、地理地輿、蟲魚草木、方書之學,皆有辯論。紹興中,以薦召對,授樞密院編修官。金人犯邊,樵策其酋必斃,已而公然。所著書凡五十八種千余卷,又有《通志》二百卷。”⑩可以看出,《八閩通志》對鄭樵的記述,基礎上士沿襲元修《宋史·鄭樵傳》,但刪往了此中貶義性的內容,如“樵好為考證倫類之學,成書雖多,大略博學而寡要。生平甘枯淡,樂施與,獨切切于仕進,識者所以少之”等。(11)
假如說完成于弘治二年(1489)的《八閩通志》,還有著不得不考慮的整個福建敘述的均衡問題,致使敘述鄭樵的文字少而抑制。那么十年后纂修的《興化府志》,(12)則因乃鄭樵平生生涯、著作的家鄉,對鄭樵的敘述,也就很天然地有了宏大的改觀。于是我們看到的這部《興化府志》傳記部門的撰寫者,雖依舊是《八閩通志》的撰者黃仲昭,但志中的鄭樵抽像卻已年夜紛歧樣。該傳在依“《宋史》本傳及《事述》等書”敘鄭樵基礎事跡后評議曰:
樵于學無所欠亨。其論《書》,則先按伏生、孔壁之舊,與漢儒所傳、唐世所易,以辨其古今文字之所以訛。傳《年齡》,則首考三家之文,參以同異,而斷其簡策傳寫于口耳授受之互有誤。說《詩》,則辨鉅細《序》之文,別《風》《雅》《頌》之音,正二南王化之地,明鳥獸草木之實,類皆信而有證。居鄉累歲紛歧詣守令,門人束修一無所受。筆札雖詔從官給,未嘗取也。見人才善,推譽如不及。有來質問者,茍可告語,為之傾倒。數于當路薦林光朝、林彖;增筑蘇陂以紹先志,作永實橋、來庵;茍有一利于人,必力為之。
考《興化府志·鄭樵傳》的文字,顯然參考、沿襲了正統《游洋志》,可是此傳后的論曰,則與《游洋志》只述史實的委婉辯白要明確而鋒利得多。其曰:
按史氏謂,樵好為考證倫類之學,成書雖多,大略博而寡要。生平甘澹泊,樂施與,獨切切于仕進,識者所以少之。竊詳斯言頗掉之誣。故郡人彭韶續修《莆陽志》,曾著論辨之,年夜意謂樵博學無前,專以著作為樂,非求仕者。考其生平舉孝廉、遺逸,屢辭不就。應召詣闕,即求還山,故其山林之日最多,而都下之日絕少也。若果急于仕進,能若是乎?使樵于時位通顯,不及著書現在之富,則其心必不克不及頃刻以自樂,其肯以此易彼乎?史氏謂:博而寡要,猶為責備;若曰切切仕進,豈知樵者乎?續《志》之言,非私于樵而強為之詞也,蓋欲暴白其心于千載之下云爾。(13)
其文直斥《宋史·鄭樵傳》言鄭樵“掉之誣”,其為邑先賢辯白之情躍然紙上。
弘治后,對鄭樵事跡作出評述的也是與鄭樵同邑的柯維騏。柯維騏(1497-1574),莆田人,嘉靖二年(1523)登進士第,授南京戶部主事。未赴,即引疾歸。張孚敬用事,創新制,維騏以病滿三年罷免。自是謝賓客,專心讀書、著作、授徒。柯維騏的代表作《宋史新編》即撰于此時。此書雖然不是方志,可是作為與鄭樵同鄉的柯維騏,對于這位前輩鄉賢,還是竭盡全力進行表揚。《宋史新編》的《鄭樵傳》,盡管與《八閩通志》類似,基礎承襲《宋史·鄭樵傳》的敘述,但稍分歧《八閩通志》簡單刪除貶義的文字處理,“稱樵生平甘枯淡,樂施與,論者謂其切切仕進,蓋弗察”,即以“論者謂”直接否認了《宋史》謂鄭樵“獨切切于仕進,識者所以少之”的評價。此弦外之音,顯然也是認為那些言辭是對鄭樵的誣陷。(14)
處所史表揚鄉賢之風,從明中期一向持續到明末。此中天、崇間,有福州侯官諸生陳鳴鶴撰《東越文苑》,“紀閩中文人行實,起唐神龍,迄明萬歷,為四百十一篇。唐、五代五十人,宋、元三百八十五人,明百有六人”。(15)此中有關鄭樵的表述,與以往比擬較,又有了更明確的辯護內容。如《宋史·鄭樵傳》稱“以御史葉義問劾之,改監潭州南岳廟,給札歸抄所著《通志》”一段,在《東越文苑》,則改為“御史葉義問者害其能,劾之,改監潭州南岳廟”云。《宋史·鄭樵傳》“書成,進為樞密院編修官……因求進秘書省翻閱書籍,未幾,又坐言者寢其事”一段,《東越文苑》則改為“書成,乃詔拜樵為樞密院修纂。樵因伏謝,愿得進秘書省讀所未見書。會忌者毀之,事遂寢”。(16)此中,所加雖只以“害其能”,以及將“坐言者寢其事”,改為“會忌者毀之事遂寢”等語句,但其評價的性質立變,不僅一改《八閩通志》年夜致中性的評判,更修改甚至顛覆了《宋史》中鄭樵的負面抽像。不僅這般,《東越文苑》對于鄭樵抽像的描畫甚至超出以往“博學”的評價,而冠以“賢士”之名,徑稱“全國莫不以漁仲為全國賢士”。(17)“博學”者,單純就學術言,而“賢士”,則為人格品質的贊譽,兩比擬較,與《宋史》修纂者對鄭樵的評價,其高低自明。
時至明末,因時艱世亂,人們深感于王學空疏,狂禪無補于世,士人紛紛黜虛趨實,倡導有裨于世的實用之學,實學思潮遂因之涌起,于是,鄭樵的抽像,也隨之跳出狹隘的鄉賢被涂上了實學的顏色。如後面提到的陳鶴鳴《東越文苑》,對鄭樵抽像的描畫,就較之以往史著中增添了“樵為人恥以雕蟲采譽而善著書”的表述,而這“恥以雕蟲采譽”的抽像,恰是明末實學思潮方熾之時士人的學術取向。
關于晚明學林涌動的實學思潮對于鄭樵抽像的接收,表現得最凸起者,莫過于實學領袖、主編《皇明經世文編》的陳子龍(1608-1647)。陳子龍在給朱健《古今治平略》作序時,力推典章軌制于經世之要,極言志書難作,稱杜佑、馬端臨、鄭樵之流“簡括典故,以事為類,以時為次,綴而成書,頗為學者所重”,此中鄭樵尤以實學自重。該序云:
夫史家之長,以書志為重,蓋一代之典謨,百王之憲章,咸于條貫焉,非有淹澹沉郁之才,何故示指掌而昭來祀?博雅若子長,而禮樂之書缺而未舉,宏麗茂實,首推孟堅,然猶雜采孟子之言,沿流向歆之作……良史之才,誠非易也。夫總括者一國,搜獵者數帝,其難猶且若此,況自放勛以致皇朝,紀則累千,代惟百世,包舉洪纖,而有倫有脊,豈不鴻巨哉?唐宋以來則有杜君卿、馬貴與、鄭漁仲之流,簡括典故,以事為類,以時為次,綴而成書,頗為學者所重,而漁仲尤自矜許。(18)
陳子龍作此序之時,亦明末社會危機日益深化之時,有感“明季士年夜夫問錢谷不知,問甲兵不知”,(19)朝野士人“徒講文理,不揣時勢”,(20)陳子龍尤重視有補于世用的典章軌制之學,惟因這般,序中,陳子龍稱贊朱健《古今治平略》有五善:“略于浮華,詳于典實,緩于見薄,急于征用,一也;前代之跡簡而該,本朝之事備而切,一也;雜諸家之論而不病,于駁抽未發之緒而必源于古,一也;文章閎雅足以發抒其意,一也;高低二千余年,典文詳洽而卷帙未幾,一也”。認為“此五善者,皆後人所難兼而來哲所宜專心者也。夫士患不學,學矣而或不克不及行,此必儒生掌故之流,稽研章句無益治道。”(21)而這般征實有裨益于世之書,“其曰略者,即漁仲所云條其綱目而名之也,猶之乎書也志也,而見其識年夜之義也”。(22)將朱健《古今治平略》方之鄭樵的《通志》,可睹明末學者心目接收的鄭樵的抽像。
二、漢宋之學的門戶之爭與清代學者對鄭樵的接收
鄭樵的學術抽像到了清中期,也就是乾隆、嘉慶時期,又開始有了新特點。學者們所接收的鄭樵,受所崇尚的漢、宋治學分歧路數的影響,此時開始呈短期包養現出兩個極端。
早在明清之際,新的學風就已顯露眉目,但尚未在社會構成氣候。依照皮錫瑞的說法:“國初,漢學方萌芽,皆以宋學為根柢,不分門戶,各取所長,是為漢、宋兼采之學”。(23)直至清乾隆初年,雖專注訓詁考據之風已聞嚆聲,但總體取向上,仍基礎依循明清之際以來崇經世、求義理、重博通、重史料考察的學術舊軌,也就是說當時還未出現漢、宋門戶之爭。這些折射于對鄭樵的接收,在年夜多學者的敘述中,還年夜都相對正面。學者言及鄭樵,常常會冠上“博洽之儒”“通儒”“良史”“負千載卓識”“燦然成一家之言,厥功偉矣”等正面修辭。例如潘耒(1646-1708)為顧炎武《日知錄》所作之序云:“自宋迄元,人尚實學,若鄭漁仲、王伯厚、魏鶴山、馬貴與之流,著作具在,皆博極古今,通達治體,曷嘗有空疏無本之學哉?”(24)從潘耒這篇《序》可以看到,在清初士人心目中,鄭樵與王應麟、魏了翁、馬端臨等宋元學者,都是屬于“博極古今,通達治體”的通儒,而顧炎武之《日知錄》,亦“意惟宋元名儒能為之”。(25)
與潘耒態度雷同者,還可舉出杭世駿(1695-1773)。杭氏生涯之時,仍在清初經世實學轉向乾嘉漢學的過渡階段,故杭氏雖長于經史考證,但觀念中尚無甚漢宋門戶,折射于對鄭樵的接收,則仍堅持清初時的年夜致正面抽像。今杭氏文集中收有《省試杜氏通典鄭氏通志馬氏通考總論》一文,此中論及鄭樵《通志》,雖亦有批評,但仍稱“若其貫串百代,綜核異同,練氏族、校六書、正七音,刪列史之荒蕪,成六經之奧論,則自司馬彪、沈約、魏收、于志寧以來一人罷了”,指出:“總而論之,佑之識正,樵之學博,端臨之所見者年夜……非《通志》無以刊隋以上之蕪說累辭……凡此三書,鼎撐角立,廢一不成,蓋無待于贅述矣”。最終,其文總結曰:“宋人之功慎而包養ptt密,豈獨鄭、馬云乎哉?金華章俊卿之《山堂考索》,浚儀王伯厚之《玉海》,慈溪黃東發之《日鈔》,強探而力索,博聞而多識,其于學也有可觀焉”。(26)即所接收的鄭樵及宋儒,其抽像總體仍屬正面。
據史載,杭氏曾于乾隆八年(1743)因對策議及“今上”用人“內滿外漢”,觸及到清廷敏感問題,遭革職外放處罰。故此次主考,只能是在此年之前。又杭氏在無限的宦程中,共任科考官兩次:一次是在雍正十年(1732),以舉人充福建同考官;一次是在乾隆四年(1739)仲春,任己未科會試同考官。也就是說,兩次都是在漢宋門戶尚未呈對立之時,其論天然也就與后來堅守漢學立場、貶抑宋學的學人有所分歧。
關于乾隆最後幾年的這種學風,還可以舉出乾隆二年(1737)主講江寧鐘山書院的楊繩武制訂的書院規約。該規約凡十一條:曰先勵志,曰先立身,曰慎交游,曰勤學業,曰究經學,曰通史學,曰論古文源流,曰論詩賦派別,曰論制義得掉,曰戒抄襲倩代,曰戒矜夸忌毀。此中“窮經學”曰:“大略漢儒之學主訓詁,宋儒之學主義理,晉唐以來都承漢學,元明以后尤宗宋學,博綜歷代諸家之說,而以宋程朱諸年夜儒所嘗治定者折衷之,庶不囿乎一隅,亦無疑于岔路。”“通史學”曰:“要而論之,文筆之高,莫過于《史》《漢》,學問之博,莫過于鄭漁仲、馬貴與,而褒貶長短之正,莫過于朱子《綱目》。師子長、孟堅之筆,綜漁仲、貴與之學,而調和于朱子之論,則史家才學識三長無以復易矣。”(27)
從上述杭世駿、楊繩武的基礎態度看,可知清初人對鄭樵及宋儒的基礎認識,應一向要沿續到乾隆初年。那時,雖士人因遭“夷”變“夏”的“夷夏”情結已日漸消磨,但漢宋學術門戶間的芥蒂卻還沒有開闊爽朗,反應在治學上,士人年夜都還是依循“兼采”的舊途,例如姚際恒(1647—約1715)《詩經通論自序》在論及《詩甜心花園序包養感情》即稱:“予謂漢人之掉在于固,宋人之掉在于妄”。即漢儒、宋儒各有其弊。但是,“乾隆以后,許、鄭之學年夜明,治宋學者已尟,說經者皆主實證,不空談義理,是為專門漢學”。(28)隨著專主訓詁考據的漢學風盛,漢、宋門戶漸深,遂漸漸包養甜心影響到對于鄭樵的接收。
關于清乾嘉漢學極盛之時,因漢、宋治學理念而構成的門戶領域,明天已難懂得,但當時的事實確實這般。對于當時的學者來說,一觸及到學術,往往隨便就引出了漢宋之間,生命義理與學術取向分歧的問題,其積習之深,不僅惠棟(1697-1758)、戴震(1724-1777)、王鳴盛(1722-1797)、錢年夜昕(1728-1804)等考據名家這般,即便是普通士子的言談,亦在不經意間有所吐露。例如,凌廷堪(1755-1809)在給謝啟昆(1737-1802)一本與漢宋之學毫無關系的《西魏書》所作序即說:“夫班、馬以降,紀載迭興;自宋逮元,史法漸掉。主文辭者其弊或至于空疏,寄褒貶者厥咎遂鄰于僭妄,雖家自謂繼龍門之軌,人自謂續麟經之筆,然求諸體例,尋其端委,罕有當焉”。(29)隨口就牽引出漢宋門戶的問題,并旗幟鮮明地表白本身的學術立場是在漢學一邊,而對宋儒之學則深不以為然。
受宋漢門戶影響,盡管在治學路數上,鄭樵與專主生命義理的宋儒并不盡同,但仍殃及到學人對他的接收。例如以考據見長,被后世稱為有清“一代儒宗”的錢年夜昕,就不時在批評鄭樵之時,連及對宋儒的批評。在一封給王鳴盛的書信中,其所談回應的,本是王氏說他的一些研討于顧炎武、朱彝尊、胡渭、何焯等人的學術觀點“間有駁正,恐觀者包養合約以試訶前哲為咎”的問題,但錢年夜昕對這問題的回復,則于數語之后,竟筆鋒一轉,徑直指向宋儒,曰絕“不成效宋儒所云‘一有差掉,則余無足觀’耳”,進而又于文尾再次一轉筆鋒,指向鄭樵曰:治學最忌者,乃“前人本不誤,而吾從而誤駁之,此則無損于前人,而適以成吾之妄。王介甫、鄭漁仲輩皆坐此病,而后來宜引以為戒者也”。(30)在錢年夜昕看來,鄭樵所代表的就是宋儒的學風,其學術表現為“好異而無識”。(31)而在對鄭樵與宋儒的接收上,同為考據大師的王鳴盛,與錢年夜昕亦可謂同聲相應同氣相求,皆站在漢學立場批評鄭樵。例,其《蛾術編》卷五十七《說人》七“沈田子(沈)林子傳”條有:“杭州盧紹弓來札,云《通志》采《南史》有《沈田子林子傳》,今《南史》無之,竊疑無此事,殆必(沈)約《(宋書)傳》所附耳,予深惡鄭樵之妄,于《通志》屏而不觀,未知果若何”云。(32)總之,在乾嘉時期堅守漢學門戶的學者看來,雖“杜佑《通典》馬端臨《通考》鄭樵《通志》三書皆史志之總匯也”,但相較而言,“惟鄭樵學識淺陋頗多紕繆”。(33)
關于漢宋門戶于所接收之鄭樵的影響,表現直接者,莫過于揭起皖派漢學旗幟的戴震與史家章學誠。據章學誠自述,乾隆三十八年(1773),章學誠以后學再次往謁時號稱漢學祭酒的戴震。這次章、戴會面,所討論問題的中間,恰是鄭樵的《通志》。對此,章學誠后來回憶說:“癸巳在杭州,聞戴徵君震與吳處士穎芳談次,痛詆鄭君《通志》其言絕可怪笑,以為缺乏深辨,置弗論也”。(34)至于戴震若何痛詆鄭樵學術,章學誠并沒有具體記載,但戴震于鄭樵學問一貫不以為然確是事實,因為戴氏曾在其《續地理略》中訕笑鄭樵曰:“蓋地理一事,樵所不知,而欲玉成書,固不成闕而不載,是以徒襲舊史,未能擇之精語之詳也”。(35)此外,章包養網推薦學誠的回憶還談到他對戴震詆毀鄭樵的觀點“頗有訾警”,并“因假某君敘說,辨明著作源流,自謂習俗浮議,頗有摧陷澄清之功”。(36)這里章學誠是怎么為鄭樵辯護的,該文并沒有詳敘,但他的基礎意見,年夜致還是可以在《文史通義·申鄭》中一窺,《申鄭》篇云:
子長、孟堅氏不作,而專門之史學衰……鄭樵生千載而后,慨然有見于前人著作之源,而知作者之旨,不徒以詞采為文,考據為學也。于是遂欲匡野史遷,益以博雅,貶損班固,譏其因襲,而獨取三千年來遺文故冊,運以別識機杼。蓋承通史家風,而自為經緯,成一家言者也。學者少見多怪,不究其發凡起例,絕識曠論,所以考慮群言,為史學要刪,而徒摘其援據之疏略,裁剪之不決者,紛紛攻擊,勢若令人切齒。前人復起,奚足當吹劍之一吷乎?……夫鄭氏包養網單次所振在鴻綱,而末學吹求,則在小節。是何異譏韓、彭名將,不克不及鄒、魯趨蹌;繩伏、孔巨儒,不善作雕蟲篆刻耶?夫史遷絕學,《年齡》之后,一人罷了……自遷、固而后,史家既無別識機杼,所求者徒在其事其文。惟鄭樵稍有志乎求義,而綴學之徒,囂然起而爭之……鄭君區區一身,僻處冷陋,獨犯馬、班以來所不敢為者而為之,立論高遠,實不副名;又不幸而與馬端臨之《文獻通考》并稱于時,而《通考》之疏陋,轉不如是之甚。末學膚受,本無定識,從而抑楊其間,妄相擬議,遂與比類纂輯之業,同年而語,而衡短論長,岑樓寸木且有不敵之勢焉,豈不誣哉!(37)
這里,章學誠稱:“鄭樵生千載后,慨然有見前人著作之源,而知作者之旨,不以詞采為文,考據為學也”,此中亟言鄭樵學術之長,而不以所謂漢學的尋求為意。章氏為鄭樵辯護的類似言論,亦在《答客問》《釋通》諸篇中尋得蹤跡。如《釋通》即說:“若鄭氏《通志》,卓識名理,獨見別裁,前人不克不及任其先聲,后世不克不及出其規范,雖事實無殊舊錄。”(38)其對鄭樵的推重不成謂不高。
戴、章二氏在鄭樵的接收上之所以枘鑿,最基礎在于對漢宋治學路徑的認同分歧。戴震如前揭,乃是張年夜漢學者,而章氏則力倡獨斷義理之學,自詡是宋明浙東學術傳人,曾作《朱陸》合“道問學”與“尊德性”兩途,而為宋明之學辯護。(39)稱本身:“至論學問文章,與一時通人全不相合。蓋時人以補苴襞績見長,考訂名物為務,小學音畫為名;吾于數者皆非所長,而甚知愛重。咨于善者而取法之,不強其所不克不及,必欲自為著作以趨時尚,此吾善于自度也……吾之所為,則舉世所不為者也。”(40)雖未見自稱“宋學”“理學”,但不屑那些標榜“漢學”、專以訓詁考據為能事的學者的態度則是顯然。
清代中期因漢宋門戶,抨擊宋儒而連及批評鄭樵的情況,應該相當廣泛。即便是普通的學者,也往往于說起鄭樵之時,牽連出漢宋學的問題。例如惲敬(1757-1817)就在與伴侶的書信中批評鄭樵“《通志》敘次《小戴記》,斥之曰身為贓吏,子為賊徒,而引《漢書·何武傳》為證”,并力辨其非,稱:“武非縱盜,則九江之子非盜黨也,此蓋漢法連坐,其子之賓客為群盜,故子系廬江,緣漢人市好客名,多通輕俠耳。漁仲斥之曰賊徒,如斥九江受贓出事實sd包養矣,可哂也!”而接下來卻將筆鋒一轉,將矛頭直指宋儒曰:“北宋以后,儒者喜刻深,而讀書又不循始終,即妄為新論,專以決剔後人瑕累為快……如后此有數十年暇日,當遇事爲前人分疏,勿使漁仲諸人沉迷昔儒,詿誤后學也”。(41)將鄭樵的抽像與對宋儒宋學的認知疊加到了一路。包養甜心網又如紀昀所撰《四庫全書總目》的《通志》撮要,也是在歷數《通志》種種編纂不當后,評之曰:“蓋宋人以義理相高,于考證之學罕能留心。樵恃其該洽,傲視一世,諒無人起而難之,故高視闊步,不復詳檢,遂不克不及逐一緊密,致后人多所譏彈也”。(42)同樣是將鄭樵的學術認知,扯上漢宋學的門戶。
除普通性學術問題外,由于清中期興盛的考據重要圍繞著經學展開,所以在對鄭樵的學術問題中,值得專門提出的,是有關《毛詩序》的問題。
《毛詩序》又簡稱《詩序》,關于它的作者及內容,自漢晉以來一向有所爭議,到了宋代,在疑古思潮的影響下,反《詩序》的聲音越來越年夜,北宋時還是懷疑,到了南宋竟直接被一些學者所拋棄。在這中間,鄭樵的《詩辨妄》對《詩序》的詰難影響最年夜。此后,其觀點先后遭到程年夜昌、王柏、王質及朱熹等學者的接收與發揮。尤其是朱熹所作《詩序辨說》,因附在被統治者用來作取士標準的《詩集傳》之后,社會影響極年夜。但是到了清代,隨著標榜漢學反對宋學之風起,一股非難鄭樵、朱熹之說,回復到毛、鄭《傳》《箋》之舊的思潮興起,于是,有關《詩序》的辯論也就成了評價鄭樵的一個熱點。如紀昀《四庫全書總目》卷四十鄭樵《爾雅注》撮要曰:“南宋諸儒,大略崇義理而疏考證,故樵以博洽徼睨一時,遂至肆作聰明詆諆毛、鄭,其《詩辨妄》一書,開數百年誣捏說經之捷徑,為通儒之所深非。”(42)乾隆間進士范家相,也是站在漢學立場,指斥鄭樵等宋人《詩》學研討之弊云:“鄭漁仲譏漢人講《詩》,專以義理相傳,而《詩》之本以掉。予謂宋儒台灣包養傳經,專以義理上薄漢唐。樵正如是而反貶漢人,何耶?漢之傳箋訓故,誠難免于穿鑿,然尚不以空言相臆度而掉《詩》之本也,以義理空為臆度,則考據掉而詩之本益離”。(44)
此外,除學術立場與對鄭樵接收的復雜性外,我們也留意到了鄭樵接收史中的歷史原因。由于義理闡發與經義文字的訓詁考據本是親密聯系的兩面,而人作為尋求意義的動物,單純的訓詁考據并不克不及滿足人們對尋求義理的心思訴求,惟因這般,即便是在考據最盛之時,一些有思惟的考據大師,如戴震等,仍難掩其內在的對于義理尋求的沖動。于是隨著時間的推移,到了嘉慶后期,一些學者的治學,逐漸開始出現不拘漢宋門戶的取向,此中最能體現時代學術變化的代表,莫過于提出“崇宋學之性道,而以漢儒經義實之”觀點的阮元(1764-1849)。阮元認為:“兩漢名教,得儒經之功;宋明講學,得師道之益,皆于周、孔之道得其分合,未可偏譏而互消。”(45)其時,阮氏以朝廷年夜員兼學林領袖而倡言漢宋兼綜,學界風氣亦隨之丕變。(46)于是于鄭樵的包養軟體接收,也就有了新的取向。例如其時的目錄學家,曾就學阮元,進詁經精舍參與修輯《經籍籑詁》的周中孚(1768-1831),即有“就唐以媒介之,若必欲合數代為史,方成著作,然則亦當棄‘十七史’,而獨尊鄭樵《通志》矣”之說。(47)
當然,當提醒漢宋門戶與對鄭樵的接收之聯系時,我們也留意到,即便是考據之風最盛、漢宋門戶最被強調的乾嘉時期,亦有一些學者在接收鄭樵之時,并沒有像那些執著“漢學”標準的學者那樣,將對鄭樵的評價牽強地與“宋學”相系,而是采取一種調和、調和的立場認識和評述鄭樵。如乾隆年間的金石考據大師王昶(1725-1806),其《示長沙門生唐業敬》,不僅在經學研討上確定宋明學者的價值,亦于史學稱:“杜佑《通典》鄭樵《通志》馬端臨《通考》王圻《續通考》,此匯史志包養俱樂部而成者,千古地理、地輿,以及平易近生國計,因革利害,皆在于是,不讀此缺乏成經世年夜儒”。(48)至于一些不以考據相高的文士,對鄭樵的接收,則從言論中也看不出什么漢宋門戶之爭的影響,如戲曲家李調元(1734-1803),言及鄭樵,甚至將之與程朱并稱曰:“莆田鄭樵在漁仲為宋名儒,其著作包養甜心網與程朱諸人相輝映”。(49)
三、清廷建構的鄭樵抽像與處所視域中的鄭樵
言及清中期這種不拘漢宋門戶的接收鄭樵的學術取向,還有一個不克不及不提的方面,這就是清朝廷。作為把握意識形態話語權的清廷,對于社會的導向,其影響還是很明顯的。
清廷接收鄭樵的抽像,明顯涂有試圖超出漢、宋學門戶的官方顏色。從明朝末年開始,國家的意識形態,實際面臨著兩層重建:一方面,是面臨著若何重建因王陽明及其后學的沖擊而崩潰的意識形態——程朱理學,改變士人尋求思惟多元化的趨勢;一方面,又必須回應極真個王學風行而導致的社會反智傾向,回應明末出現的反反智主義的實學思潮。這兩個方面,也是與清廷“以夷進夏”后,若何獲取認同及符合法規性這個嚴重問題有聯系的問題。沉思熟慮的結果,就是超然于學術門戶的漢宋之爭,在以各種方法強化理學意識形態統治位置,宣稱“朱子之道即吾帝室之家學也”(50)的同時,亦對明末以來士人對于知識尋求而發展起來的經典考據模稜兩可,甚至本身亦以博學自炫,以編纂各種年夜型史著以及類書、叢書等,達到強化此中華文脈承繼者的位置。以這樣的姿態所接收的鄭樵,天然會分歧于那些堅守漢宋門戶的學者。關于清廷接收的鄭樵的抽像,最直接的體現是《通志》的校勘出書。
據《國朝宮史》記載:乾隆十二年(1747),在完成校刻《十三經》《二十一史》后,乾隆帝又“命經史館諸臣校刊”《通典》《通志》《文獻通考》。認為“汲古者并稱‘三通’,該學博聞之士所必資”。(51)此中具體到鄭樵《通志》,乾隆不僅在重刻《通典》序中有過比較,認為鄭樵學術的特點,是“主于考訂,故旁及細微”外,更在重刻《通志》序中說:“宋鄭樵氏以閎通之學,思欲極古今之變,會通于一”。其“所撰二十略者,包羅天人,錯綜政典,該括名物,高低數千年,首尾相屬,用功亦良勤矣”。與此同時,乾隆帝亦指出鄭樵學術的包養價格缺乏,認為“不克不及為之諱”,最后議論曰:“夫博物洽聞之士,殫畢生之精神,從容幾研,囊括貫串,勒為成書,宜其援據精而條理密,顧紀事纂言,尚難免于紕繆,若此豈非所謂多而不克不及無掉者歟?而況設局分曹,成于眾手,動淹歲序,舉后忘前,亥豕魯魚,觸目而是,任操觚者其可不知所懼也乎?”(52)即將鄭樵《通志》的疏漏,歸之于著作之難。包養站長
乾隆帝這種以統治者立場超出漢宋門戶的對鄭樵的評議,也為官方接收的鄭樵的基礎抽像定下了調子,決定了普通官方對鄭樵的解讀,不論具體著作的撰述者之學術傾向的是漢、宋哪家立場。例如,曾任《四庫全書》總纂修官的紀昀曉嵐,雖所學本在宗漢儒,長考證。但于官修《四庫全書總目》《通志》撮要,盡管歷數《通志》諸略編纂不當和抄襲疏略,極言:“蓋宋人以義理相高,于考證之學,罕能留心。樵恃其該洽,傲視一世,諒無人起而難之,故高視闊步,不復詳檢,遂不克不及逐一緊密,致后人多所譏彈也”。但于最后,仍不得不按照乾隆帝定下的調門稱:“通史之例,肇于司馬遷……其例綜括千古歸一家言。非學問足以該通,文章足以容鑄,則難以成書……故后有作者,率莫敢措意于斯。樵負其淹博,乃綱羅舊籍,參以新意,撰為是編”。稱鄭樵“特其采摭既已浩博,議論亦多警辟。雖純駁互見,而瑕不掩瑜,究非游談無根者可及”云。(53)完整是依照乾隆帝的口氣,將鄭樵的疏漏歸因于著作之難。
以乾隆帝為代表的清廷接收的鄭樵的學術抽像,除代表朝廷立場的官修史書外,也直接決定清廷了科舉取士的標準謎底。這里可以舉出吳省欽(1729-1803)的乾隆三十五年(1770)廣西鄉試的策問為例。該策問第二問史學曰:
問自古載籍極博,諸史而外,足以備歷朝之掌故,括百氏之源流,年夜而軌制典章,細而名物、象數,綜甄畢具者,大體莫如《三通》。名為“通”何與?……斯三者增損因革分門果何似與?……我皇上右文稽古,嘉惠士林,特命詞臣校訂《三通》,并續成《通考》。近復勅《通典》《通志》一體開館續修,甚盛典也。諸生涵泳圣涯,改日皆有珥筆編摩之任,其以素所研辨者,分析言之毋隱。(54)
假如說,上述這些相對正面的鄭樵抽像,還是朝廷官方給與的,對于一些人來說,能夠幾多有些不那么情愿,如信奉漢學的紀昀。可是,在鄭樵家鄉的士人那里,其所接收的鄭樵,就完整是另一番臉孔了。這里且不說處所史敘述中的鄭樵抽像,僅就普通士人的認識而言試舉幾個例子。
其例一:約乾隆十五年年前后仍活著的福建閩縣人郭起元,有《介石集》傳世,此中有《莆中使院徐星友約同訪夾漈草堂不果悵然有作》一詩曰:“曩哲垂緒言,由博斯返約;目不窮萬卷,奚稱道問學?莆中鄭漁仲,古今羅槖籥;緝成通典書,儒者資考索;挽近學術陋,見聞日淺薄……此地夾漈鄉,瓣噴鼻欣有托……”(55)
其例二:有福建侯官人陳壽祺(1771-1834),雖曾師事阮元,且與錢年夜昕、段玉裁等樸學年夜師往來,治經一取漢學之徑,然言及鄉賢,亦改口氣曰:“吾鄉自宋以來,學者奉朱子包養犯法嗎為年夜師,百世無異包養sd議。如吳才老之于《尚書》,陳用之、晉之之于《禮》《樂》,黃文肅、敖君善之于《儀禮》,蘇魏公之于律算,鄭漁仲之于《通志》,陳季立之于《詩》音,黃漳浦、何元子之于古《易》,皆淵綜閎眇,負千載卓絶之包養網ppt識”。(56)
鄭樵接收者的處所主義立場,亦影響到曾在福建處所任官的官員。例如彭蘊章(1792-1862),其籍雖是江蘇長洲,但因曾任福建學政,故論及學術,也說“閩故多理學經術之士,晦翁、漁仲、高翥,千秋漳浦、安溪,羽儀近代,宜其品行卓絕,表峻節于崇山,汲古淵深,挹洪波于滄海。乃邇日士林漸少根柢,以予按試所至,詞賦不乏可觀,而說經之士寥寥焉。至于勵儒行,矜名節,嗣先賢之芳躅,矯末俗之澆風者,猶時或遇之,以此嘆前賢之流澤長也”。(57)可見地區在人物品評中的間接影響,對于鄭樵的接收與抽像塑造,同樣是不成忽視的一個方面。這也是我們剖析鄭樵學術接收史需求留意的一個方面。
注釋:
①顧頡剛:《鄭樵傳》,《國學季刊》第1卷第2期,第309頁。
②(元)歐陽玄:《歐陽玄選集》,成都:四川年夜學出書社,2010年版,第585頁。
③(元)梁益:《詩傳旁通》卷十五,北京:北京師范年夜學出書社2012年版,第289頁。
④⑤(元)梁益:《詩傳旁通》卷十三,北京:北京師范年夜學出書社2012年版,第284,263頁。
⑥(明)宋濂:《宋濂選集》,杭州:浙江古籍出書社1999年版,第1331頁。
⑦《四庫總目撮要》卷七十,史部地輿類八“雜記之屬”,《江漢叢談》撮要,北京:中華書局1965年版,第626-627頁。
⑧《游洋志》撰于明正統十三年(1448)裁撤興化縣不久,原僅有殘缺手本,并未雕校印行。1936年,游洋人張國樞據家躲手本補綴排印,改稱《福建興化縣志》。1999年,處所志編委會又以《游洋志》之名作為內部圖書非正包養管道式出書了蔡金耀校訂本。
⑨(明)周華:《游洋志》,蔡金耀點校、莆地步方志編委會1999年內部出書本,第77頁。
⑩(明)黃仲昭:《八閩通志》卷71《鄭樵傳》,福州:福建國民出書社1991年版,第705頁。
(11)《宋史》卷436《鄭樵傳》:“鄭樵字漁仲,興化軍莆田人。好著書,不為文章,自負不下劉向、揚雄。居夾漈山,謝絕人事。久之,乃游名山年夜川,搜奇訪古,遇躲書家,必借留讀盡乃往。趙鼎、張浚而下皆器之。初為經旨,禮樂、文字、地理、地輿、蟲魚、草木、方書之學,皆有論辨,紹興十九年上之,詔躲秘府。樵歸益厲所學,從者二百余人。以侍講王綸、賀允中薦,得召對,因言班固以來歷代為史之非。帝曰:聞卿名久矣,敷陳古學,獨樹一幟,何相見之晚耶?授右迪功郎、禮兵部架閣。以御史葉義問劾之,改監潭州南岳廟,給札歸抄所著《通志》。書成,進為樞密院編修官,尋兼攝檢詳諸房文字。請修金正隆官制,比附中國次序,因求進祕書省繙閱書籍。未幾,又坐言者寢其事。金人之犯邊也,樵言歲星分在宋,金主將自斃,后公然。高宗幸建康,命以《通志》進,會病卒,年五十九,學者稱夾漈師長教師。樵好為考證倫類之學,成書雖多,大略博學而寡要。生平甘枯淡,樂施與,獨切切于仕進,識者所以少之。同郡林霆,字時隱,擢政和進士第,博學深象數,與樵為金石交。林光朝嘗師事之。”
(12)在此之前所修相關志書,可參見《重刊興化府志》福建國民出書社2007年版蔡金耀點校媒介。
(13)(明)周瑛、黃仲昭:《重刊興化府志》,福州:福建國民出書社2007年版,第927頁。
(14)(明)柯維騏:《宋史新編》卷一六六,明嘉靖四十三年杜晴江刻本。
(15)《四庫全書總目》卷六十二“傳記類存目四”《東越文苑》撮要。北京:中華書局1962年版,第562頁。
(16)(17)(明)陳鳴鶴:《東越文苑》卷三,《中國現代處所人物傳記匯編》第81冊福建卷一,北京:北京燕山出書社2008年影印版,第79-80、79-80頁。
(18)(21)(22)(明)陳子龍:《陳子龍選集》中,北京:國民文學出書社2011年版,第1112-1113、1112-111包養情婦3、1113頁。
(19)《明史》卷二五二《楊昌嗣傳》,北京:中華書局1974年版,第6525頁。
(20)(清)趙翼:《廿二史札記》卷三十五“包養合約明末書生誤國”條,北京:中華書局1984年版,第806頁
(23)(28)(清)皮錫瑞:《經學歷史》,北京:中華書局1959年版,第341、341頁。
(24)(25)(清)潘耒:《日知錄序》,《日知錄》sd包養卷首,石家莊:花山文藝出書社1991年版,第7、8頁。
(26)(清)杭世駿:《杭世駿集》,杭州:浙江古籍出書社2015年版,第二冊,第326-328頁。關于杭氏第一次充福建同考官之事,杭氏《榕城詩話序》“壬子之歲,余以試舉人進閩”句可證(見前引《杭世駿集》第1321頁)。第二次任己未科會試同考官事,參見嘉慶四年刻本《清秘述聞》卷十五。
(27)(清)楊繩武:《鐘山書院規約》,《昭代叢書》辛集別編之卷十六,世善堂躲版。
(29)(清)凌廷堪:《校禮堂文集》,北京:中華書局1998年版,第347頁。
(30)(清)錢年夜昕:《潛研堂集》,上海:上海古籍出書社,1989年版,第636頁。
(31)(清)錢年夜昕:《十駕齋養新錄余錄》,上海:上海書店出書社1983年版,第331頁。
(32)(清)王鳴盛:《蛾術編》,北京:商務印書館1958年版,第853頁。
(33)(清)洪頤煊:《筠軒文鈔》卷二,平易近國二十三年邃雅齋叢書本。
(34)(36)(清)章學誠:《文史通義》“內篇”五《答客問上》,葉瑛《文史通義校注》本,中華書局1985年版,第463-464、470頁。
(35)(清)戴震:《戴震全書》,合肥:黃山書社1995年版,第四冊,第34頁。
(37)(清)章學誠:《文史通義》“內篇”五《申鄭》,葉瑛《文史通義校注》本,第463-464頁。按平易近國嘉業堂《章氏遺書》本較此本于“不善作雕蟲篆刻耶”與“夫史遷絕學”之間,多“某君治是書也,援據不成謂不精,考求不成謂不當,以此羽翼《通志》,為鄭氏元勳可也。敘例文中,反唇相譏,攻擊作者,不遺余力,則未悉前人著作之義,而不克不及不牽于習俗猥瑣之見者也”70余字。
(38)(清)章學誠:《文史通義》“內篇四”《釋通》,葉瑛《文史通義校注》本,北京:中華書局1985年版,第376頁。
(39)《朱陸》:“治學分而師儒尊知以行聞,自非夫子,其勢不克不及不分也。高超沉潛之殊致,譬則冷暑晝夜,知其意者,交相為功,不知其意,交相為厲也。宋儒有朱、陸,千古不成合之同異,亦千古不成無之同異也。末流無識,爭相詬詈,與夫勉為解紛,調停兩可,皆多事也。然謂朱子偏於道問學,故為陸氏之學者,攻朱氏之近於支離;謂陸氏之偏於尊德性,故為朱氏之學者,攻陸氏之流於虛無;各以所畸重者,爭其門戶,是亦情面之常也。但既自承朱氏之授受,而攻陸、王,必且博學多聞,通經服古,若西山、鶴山、東發、伯厚諸公之勤業,然后充其所見,當以空言德性為虛無也。今攻陸王之學者,不出博洽之儒,而出荒俚無稽之學究,則其所攻,與其所業相反也。問其何為不學問,則曰支離也。詰其何為守專陋,則曰生命也。是攻陸、王者,未嘗得朱之近似,即偽陸、王以攻真陸、王也,是亦可謂不自度矣。”又按:關于戴震與章學誠二人之間學術觀點不合的公案,詳參(美)余英時《論戴震與章學誠》一書,而此書在國內亦曾出書有多個版本。
(40)(清)章學誠:《文史通義》“外篇”三《家書二》,平易近國嘉業堂《章氏遺書》本。
(41)(清)惲敬:《年夜云山房文稿》二集卷二《與宋于廷書》,四部叢刊景清同治標。按:凌揚藻(1760-1845)《蠡勺編》卷二十一有“《通志》”一條,亦全錄此文。
(42)《四庫全書總目》卷五十鄭樵《通志》撮要,北京:中華書局1962年版,第448-449頁。
(43)《四庫全書總目》卷四十鄭樵《爾雅注》撮要。北京:中華書局1962年版,第339頁。
(44)(清)范家相:《詩瀋》卷二“集傳二包養價格ptt”,文淵閣四庫全書本。上海:上海古籍出書社1986-1990年影印版,第88冊第614頁。
(45)(清)阮元:《研經室一集》卷二《擬國史儒林傳序》,中華書局1993年版,上冊,第151頁。
(46)(平易近國)徐世昌《清儒學案·心巢學案》有總結清代學術語,稱:“道、咸以來,儒者多知義理、考據二者不成偏廢,于是兼綜漢學者不勝枚舉”。(見中國書店影印本《清儒學案》冊4第336頁。)。按時持此說者頗多,如平湖朱壬林(1780-1859)即云:“漢學、宋學,不宜著重,學以窮經求道,一罷了矣,本無所謂漢宋之分。”(《小云廬晚學文稿》卷二《與顧訪溪徵君書》);安徽胡承珙(1776-1832)亦有“治經無訓詁、義理之界,為學欲無漢宋之分”說(《永是堂詩文集》卷四)。
(47)(清)周中孚:《鄭堂札記》卷三,清光緒刻仰視千七百二十九鶴齋叢書本。
(48)(清)王昶:《春融堂集》卷六十八,上海:上海文明出書社2013年版,第1129頁。
(49)(清)李調元:《童山集》文集卷十三“鄭夾漈遺集跋”,清乾隆刻函海道光五年增修本。
(50)(朝)樸趾源:《熱河日紀》卷四《審勢篇》,上海:上海書店出書社1997年版,第218頁。
(51)(52)(清)鄂爾泰、張廷玉等:《國朝宮史》卷三十五,北京:北京古籍出書社1994,年版,第671、672-673頁。
(53)《四庫全書總目》卷50鄭樵《通志》撮要,北京:中華書局1962年版,第449頁。紀昀這種接收鄭樵的取向,也是逢迎清廷統治者超然漢宋門戶的意識形態請求,例如《四庫全書》經部總敘在評議漢宋學術時說:“夫漢學具有根柢,講學者以淺陋輕之,缺乏服漢儒也;宋學具有精微,讀書者以空疏薄之,亦缺乏服宋儒也,融化門戶之見,而各取所長,則私心祛而正義出,正義出而經義明矣”。內心雖傾向漢學,但在官修書籍時卻顯出蛇鼠兩端、閃爍其辭的表述。
(54)(清)吳省欽《白華前稿》卷二十,國家清史編纂委員會編《清代詩文集匯編》本,上海:包養金額上海古籍出書社2010年版,第371冊387頁。
(55)(清)郭起元:《介石堂集》詩集卷七《莆中使院徐星友約同訪夾漈草堂不果悵然有作》,清乾隆刻本。
(56)(清)陳壽祺:《左海文集》卷九《鄉貢士·海何君墓志銘》清刻本。
(57)(清)彭蘊章:《歸樸龕叢稿》卷六《虛谷文集序》,國家清史編纂委員會編《清代詩文集匯編》本,上海:上海古籍出書社2010年版,第557冊637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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