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紅樓夢》第四十一回“櫳翠教學庵品茶”,賈母接過妙玉送上的茶,隨口問了一句:“這是什么水?”妙玉答道:“這是舊年蠲的雨水。”
陸羽的《茶經》把山川、江水、井水評為上中下三等,此中上等的山川指的是緩流上去積于潭池之中的泉水。說到泉水,中國版圖以內不只要山泉,還有高山泉甚至水底泉。例如泉城濟南就號稱“家家泉水,戶戶垂楊”;再如有名的南泠水,泉眼就在揚子江的水底。后世雖公認泉水為最優之水,但詳細到某處某泉,則又生出很多的紛爭。直到乾隆天子用他的阿誰“小銀斗”作為威望量具批評全國泉水,才算有了服眾的結論。
妙玉口中“舊年蠲的雨水”又是怎么回事呢?這就要說到,李時珍《本草綱目》把水分紅兩年夜類,一類是“天水”,一類是“地水”。細分的話,“天水”還要分紅13種,“地水”還要分紅30種。
“地水”分紅30種,多未幾呢?細細想想,也不算多。由於無論是山川、江水、井水,仍是各類泉水,由于各自的前提分歧,例如地形、地貌、天氣等差異很年夜,所以細分上去,能夠30種都不止。
雨水、雪水都是“天水”。清楚是兩種,為什么要分紅13種呢?本來雨雪不只因地而異,也因時而異。華夏年夜地版圖廣闊,南邊的雨,南方的雪,分歧的地輿周遭的狀況便有很年夜的分歧。再加上春夏秋冬四時的變更,“天水”細分為13種并不算分歧理。
蘇東坡推重雨水,他的《東坡志林·論雨井水》有一段文字,說到雨水的利益以及若何搜集雨水:“時雨降,多置器廣庭中,所得甘滑不成名,以潑茶煮藥,皆美而無益,正爾食之不輟,可以永生。”意思是說,下雨的時辰,把缸、甕一類的容器放在年夜院子傍邊,接上去的雨水甘滑無比。做什么用呢?“以潑茶煮藥”。不只好喝,對身材也是年夜無益處。常飲常用,可以永生。不外,蘇東坡雖重雨水,卻沒有細說是什么季候的雨水。
李時珍《本草綱目》很是推重春雨,說春天的舞蹈場地雨是養人的。他對水很重視,以為“好水為百藥之王”。在13種“天水”之中,稱得上“好水”的就是春天的雨水。
有人說,不合錯誤吧,蘇東坡似乎在他的《仇池筆記》中說到過“梅雨”。梅雨,指的是南邊梅雨時節的雨。每年自二十四骨氣的芒種后逢“壬”的那一天進梅,至“小暑”節后逢“壬”的那一天出梅,持續差未幾一個月常常下雨。這個說法見于明代羅廩的《茶解》,原話是這么說的:《仇池筆記》云,時雨甘滑,潑茶煮藥,美而無益。梅后便劣,至雷雨最毒,令人霍亂。秋雨冬雨,俱能損人,雪水尤不宜,令肌肉銷鑠。共享會議室梅水須多置器,于空庭中取之,并進年夜甕,投伏龍肝兩許,包躲月余汲用,至益人。伏龍肝,灶心中干土也。
本來梅雨時節的雨水是最好的,出梅后的雨水就欠好了。打雷天的雨水最欠好,用了會生病。秋雨、冬雨包含雪水,都對人無害。接取“梅水”的方式,是在天井頂用各類器皿接雨,再裝進年夜缸。再把灶底的干土掏出來一些,趁熱投進水中。然后包好、躲好,比及一個月之后就可以用了。用這種水,烹茶也好,煮藥也好,對人年夜無益處。投在水中的伏龍肝,是一味西醫常用的中藥。怎么來的呢?舊時家家戶戶燒柴的灶下,正對著鍋底的那塊土壤,歷年被柴草熏燒結成硬塊,掏出之后刮往黑黑的積炭,就成了可作藥用的寶物。醫書上多有先容,說這工具具有溫中斷瀉、止嘔甚至止血的功能。
可是,《仇池筆記》通部書家教共138條,并沒有明代羅廩的《茶解》所援用的這一年夜段話。卻是前邊提到的《東坡志林》中有過一段相似的文字,許是羅廩記錯了。
關于梅水烹茶,前人卻是多有共鳴。例如明代張源的《茶錄》說:“惟當多積梅雨,其味甘和,乃長養萬物之水。”明代無名氏的茶書《茗芨》說:“梅雨如膏,萬物賴以滋養,其味獨甘,梅后便不勝飲。”清代陸廷燦的《續茶經》說:“鄙諺芒種逢壬便立霉。霉后積水烹茶,甚噴鼻冽,可久躲。”清代詩人徐士鋐寫過一首《梅水烹茶詩》:“陰晴不定是黃梅,暑氣熏蒸潤綠苔。瓷甕競裝天雨水,烹茶時辰客初來。”說得很明白,用來烹茶的,是黃梅時節用瓷甕接上去的雨水。
那么,是不是隨意用盛具把雨水接上去就可以了呢?還真有不太講求的人這么做。例如,清代年夜學問家朱彝尊的兒子朱昆田有首長詩《碧川以岕茶見貽走筆賦謝》,此中有這么幾句:“急喚丫髻童,穩支折腳鼎。連朝送梅雨,瓦溝瀉若綆。盛之滿甕盎,舀取進瓴䚇。火活湯再沸,煎點在俄頃。”看這個意思,他不只召喚幼童在屋檐下支上“折腳鼎”,直接對著檐角的瓦溝接取流下的雨水,并且急不成耐地舀出來烹茶了。這比蘇東坡“置器廣庭中”省事兒多了,更比羅廩“包躲月余汲用”粗拙多了。
古時雨水比明天要干凈良多,空氣傍邊除了塵埃,基礎上沒有什么重金屬以及化學淨化物,但既然是“潑茶煮藥”用,這個水天然也要顛末一番過濾才好。明代文學家鐘惺寫過一首《采雨詩》,詩前的弁言具體先容了他的采雨之法:“雨連日夕,忽忽無春。采之瀹茗,色噴鼻可奪惠泉。其法用白布五六尺,系其四角,而石壓此中央,以收四至之水,而置甕中庭受之。”他說,接雨的處所要選在天井傍邊。用一塊年夜白布票據,把四個角吊起來,再用一塊洗干凈的石頭壓在布心處,讓雨水傾注在白布上,集中在最低處漏下。白布上面擱上缸甕之屬,接滿一缸,再續上一個缸。經白布過濾的雨水,再用白布罩上靜置收存。了解一下狀況,這可就講求多了。
還有一點很主要,進梅后的頭場雨不成用,出梅前的末場雨也不成用。一個梅旱季節,往失落頭往失落尾,中心的雨是最好的。普通人家捉住機會接水,能接良多缸。存起來靜置一年,就成了“舊年蠲的雨水”。“蠲”字是往除的意思,有個成語叫作“蠲濁揚清”。柳宗元的《永州韋使君新堂記》里邊有一句:“公之蠲濁而流清,豈不欲廢貪而立廉?”把水中臟的工具往除之后,獲得的就是一脈清流;把宦海上的貪鄙之風遏阻之后,獲得的就是廉政。
黃梅雨是好雨,接雨水的方式是好方式。那么,雨水過濾以后,是不是頓時就可以用呢?不是,要靜置后才幹用。顛末靜置,水中的雜質完整沉淀下往,這時的水才是真正的好水。這個靜置的經過歷程,就叫作“蠲”。
前邊說到過,陸羽不消飛瀑流泉,來由很簡略,雜質太多。而緩流的山泉流進小潭中安靜上去,便成為好水。這就是靠靜置,蠲除了雜質。所以,妙玉說的“舊年蠲的雨水”,就很好懂得了。舊年就是往年,雨水不是昔時接了昔時用,必定要靜置。靜置多長時光呢?至多一年。待一切的雜質所有的沉淀了,“蠲”得的天然是上好的水。
要用一年的時光寄存雨水,是不是太久了?答曰:越久越好。清末陳作霖撰寫的《金陵物產風土志》里說:“雨水較江水潔,較泉水輕,必判分日夜,讓過梅天,炭火粹之,疊換缸甕,留待三年,芳甘清冽;所謂為憶金陵好,家家雨水茶是也。”
他說的要“留待三年”,可不只僅是他小我的主意,而是記敘了那時南京人的廣教學場地泛做法。實在不只是南京,江南遍地凡有前提的家庭,哪家不都是年夜缸年夜甕盛滿了“舊年蠲的雨水”?甚至是“留待三年”的雨水?與《紅樓夢》差未幾同時的小說《儒林外史》,至多6處寫到烹茶,用的都是“上好的雨水”。細味這“上好”的意思,應當就是這種“陳大哥雨”了。例如,第二十四回:“非論你走到一個陋巷里面,總有一個處所懸著燈籠賣茶,插著時鮮花朵,烹著上好的雨水,茶社里坐滿了吃茶的人。”再如第四十一回:“船艙中心,放一張小方金漆桌子,桌上擺著宜興砂壺,極細的成窯、宣窯的杯子,烹的上好的雨水毛尖茶。那游船的備了酒和肴饌及果碟到這河里來游,就是走路的人,也買幾個錢的毛尖茶,在船上煨了吃,漸漸而行。”
可見,那時的風尚這般。所以,賈母傳聞是“舊年蠲的雨水”,端起杯子來就抿了一口。也就是說,她心下以為這個水是好水。不單茶可以接收,這個水也是可以接收的。